他们，都会如愿以偿的。

许红豆暗自遐想，在飞扬的尘土间，落下一句呢喃。

从他处赴宴归来的孟宴臣，独自一人驱车在午后炽阳中沉默着，脑海里却是不由自主回忆起那位老人说的话。

“红豆那小姑娘啊，虽说是和顾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但我这老人家对她实在是喜欢得不得了，如果小孟你不是真的喜欢那孩子，就算只是你们两个人相处合适，也不要随便决定两个人的未来。”

父母之爱子，计之深远。

顾家老夫人也是一样的。

孟宴臣紧握方向盘的手蜷了蜷，秋日炽阳照在他的身上，然后落下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是无可奈何，也是宠溺的。

沉默片刻。

一只修长而冰凉的手拿过手机，娴熟地拨打了置顶的电话号码，机械的女声在提醒着他，这通电话依旧没有打通。

脱离轨道的人，应该在春意阑珊的旷野里自由奔跑，又怎么会在意过往云烟。

思索良久，依旧没有结果。

他想，自己这是栽了，而且再也无法翻身。

孟宴臣目视着前方，不自觉苦笑一声，紧接着黑色的车影渐行渐远，他该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而那只从遥远的南国跋山涉水而来的蝴蝶，蹁跹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最终跟随着他远去。

*

温暖如斯的光影中，许红豆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一件接着一件，那些存放记忆的物品最终都会在这个宁静的地方得到洗礼。

耳边好似有鸟儿清脆地鸣叫重物时而被它的主人一一搁置在属于它的地方，化妆品相互碰撞发出的声响，以及种种在这个屋子归放时的声音，在相框一下子轻放于木桌上时结束。

许红豆将木框一一挂在墙上，她在最大的木板上贴了一张长方形的白纸条，然后笔尖转动在这上面写下了一系列的文字。

镜头缓慢移动着，在最上面写了五个字，“我们的约定”，视线往下是她们想要去玩的地方，好看的风景和好吃的地方。

在一阵呆愣之后，许红豆看着这些文字，她想起了好友陈男星，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

他是否也会向往这样的生活，肉体在精致的古堡里被日深月久地禁锢着，不过她相信孟宴臣的灵魂是渴望自由的。

蝴蝶振翅高飞，只待东风恰起时。

那双明亮的眼睛微微颤动着，在落日的余晖下，又轻扬了扬嘴角，面上看不出些什么大的情绪。

“也不知道这个地方的水土，适不适合养蝴蝶。”

——

远在燕城的高楼之上，身着黑色西装的精英总裁坐在长桌的另一头，正听着下属们的汇报，茶色的瞳孔里是极致的澄明。

孟宴臣修长的指骨一边翻过蓝色文件夹里面的投资方案，经理人的讲述也在这时落入他的耳侧。

“按照这个发展趋势，我们能获得一年百分之十八的投资回报滤网，持续五年后，项目利润能达到一亿三千五百万。”

孟宴臣点了点头，随即从容不迫地开口问道：“怎么能保证百分之十八的投资回报率呢？”

上位者显山不露水的威压，在这位他们这位克己复礼的总裁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女经理人愣了一下，旋即按下电笔换成下一张PPT。

“我们做了市场调研，当地的房价很高，还有上涨的空间，而且他们公司的售房款目前回流也很流畅。”

她自信从容回复自家老板的问题，坐在两边的参与者也都纷纷点头，然而在绝对天赋的商人面前却是漏洞百出。

那道沉稳如山的黑色身影微叹一声，而后头也不抬地看着手中那份方案，将他的见解一一释出。

“投资者最常犯的错误，就是相信最近发生的趋势，可能会持续下去。”

他淡然抬起头，目视前方，继续道：“便会觉得现在是好投资，未来也一定会是好投资，过去的高回报，只能这个资产会越来越贵。如果把它当做投资标的话，只会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

顿了顿，翻飞的纸张在这段讲话中沙沙作响，或许是在为惊才绝艳的人喝彩，孟宴臣也在这之下娓娓道来。

“无论是政治因素还是人为因素，都不可能消除经济周期，出来混只是要还的。”在他一阵见血的总结后，这个投资方案也已失败告终，但是总有些意外的事情在人生的轨道里顺势行驶着。

或许，这本来就是他的原野。

“下一个。”

坐在右手边的陈铭宇起身递过去一套投资方案，孟宴臣敛着眉眼翻开一张张纸页，然而在听到公司名的时候有霎时的颤动，紧接着缓缓舒展眉头。

“云济制药，这家公司主要做的是抗癌药物的研发，前期的投入和产出比可能不会很乐观，但是从长远来看，我很看好他们公司。”

“研发中心你去看过吗？”孟宴臣隐去那份不为人知的情绪，目光落在方案上的某个地名。

云济制药研发中心位于云南省xx市。

那个地方与她在云之南旅行散心的地点相隔不远，但也是数里之外的山海。

云济，抗癌，还有……许红豆。

这一切不知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孟宴臣想大概都不重要了。

“去看过，他们的老板也非常欢迎您能过去参观了解。”

紧接着孟宴臣根据投资方案提出一系列问题，对方和准确的页数之下，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投影仪映射的光变成一道间隔，而他却是在分界线之外，阴影的另一面，不过没关系，很快便是隆冬化雪春日逢遇。

“给我约个时间，订张机票。”

陈铭宇沉下声提醒他，“孟总，这家公司的财务报表，市场普遍不太看好。”

“投资者要时刻谨记，我们付出的是价钱，得到的是价值。”孟宴臣正了正神色，“好的公司一定会发光的，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在经年累月的家族束缚中孟宴臣付出了自己渴望已久的自由。被监视的工作和压抑的亲情，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追求喜欢的权利，身为高知高压家庭里培养出来的高道德继承者，他被父母安排好了一切，养成克己复礼的性子，顺从他们的规则和计划。

可是，当在黑夜里一条独木桥走到黑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于是他生出了对自由和自我的渴望。

因为，只有是自由的自己，才能守护春日里想要高飞的蝴蝶。

当那一整墙的标本蝴蝶被摧毁时，夜孔雀的样子。便会深深烙印在他的心底。

孟宴臣盯着某个字眼看了一会儿，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心中的怅然，他拿过手机一看，随即开口道出歉意。

“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陈铭宇望后伸了伸脑袋，他只觉得事情没有表面的那么简单。

的确是没有那么简单，不过陈秘书你又真相了。

而孟宴臣接到的那通电话来自好友肖亦骁，他说：“宴臣，我的酒吧新装了一番，要不要来坐一坐。”

那头的肖亦骁在灯红酒绿间，大声说着，他的这个好朋友什么都好，就是太压抑自己了。

枯落的树枝，惨淡的生气，在他的身上愈演愈烈，与之是提线木偶般被规划好的生活。

不过，肖亦骁最近听说这个人好像在相亲，还和女方相处得不错，他本以为这一回付阿姨又是功亏一篑，不曾想前路自有繁花盛开。

也不知道，是哪位姑娘能够入了这人的眼，他实在是八卦得很，便借着个由头，想要打听打听这趣事儿。

而那头的孟宴臣也如他的愿，“好，晚上过来。”

挂断电话，随后是良久的沉寂。

他居于高楼之上，俯瞰着这座城市的琳琅满目的建筑，琉璃色的瞳孔却倒映出蔚蓝的天空。

那是自由的象征。

片刻后，孟宴臣不知不觉发出一声喟叹，和紧随其后的低笑。

原来，那些年的岁月也可以倏尔即逝，如抓不住的流沙，在他的指尖一泄而下，被远来的风吹散。

孟宴臣的目光落在快要熄灭的手机屏幕，那上面是连着好几天没有拨通的电话。

最近的通话时间就在刚才。

没关系。

很快，他也将奔赴自由。